柴麒敏:傳統能源和新能源并非完全此消彼長
日期:2022/4/27 15:09:36
關于“雙碳”工作,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指出,有序推進碳達峰碳中和工作。落實碳達峰行動方案。推動能源革命,確保能源供應,立足資源稟賦,堅持先立后破、通盤謀劃,推進能源低碳轉型。
過去一年里,中央層面成立了碳達峰碳中和工作領導小組,《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和《關于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的通知》相繼發布,為“雙碳”目標的實現建立了頂層設計,推行“雙碳”的決心和必要性也取得了廣泛共識,但在實際工作中,出現了一些諸如“碳沖鋒”、運動式“減碳”等認識誤區。
在經濟面臨較大下行壓力的背景下,今年“雙碳”工作怎樣推進?如何從政策機制、執行、考核等層面優化“雙碳”工作?怎樣由能耗“雙控”向碳排放總量和強度“雙控”轉變?如何看待煤炭、煤電的角色定位?帶著這些問題,記者專訪了生態環境部國家氣候戰略中心戰略規劃部主任柴麒敏。
柴麒敏指出,推行“雙碳”工作,一定要秉持長期主義,既要有戰略定力,不能有風吹草動就搖擺;同時又要有戰略耐性,需要一步一步做好謀劃,逐步實現。
他指出,未來整個新型電力系統的發展,需要化石能源和非化石能源、傳統能源和新能源之間形成優化組合,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相互配合,而不完全是此消彼長的關系,這樣才能形成更加可持續的能源轉型方式。
推行“雙碳”既要有戰略定力,又要有戰略耐性
記者: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有序推進碳達峰碳中和工作。堅持先立后破、通盤謀劃。去年中央提出糾正運動式“減碳”,此后也持續對一些不合理現象進行“糾偏”,如何理解今年“雙碳”工作的總體基調及推進節奏?
柴麒敏:其實“雙碳”目標本身就是一項長期工作,跟中國全面建設現代化強國的進程是同步的,所以“雙碳”很大程度是對中長期發展的一種引導??赡苡胁糠质袌龊托袠I決策者覺得這個概念很熱,追風口,隨之導致了一些偏差和誤區。
任何一個新生事物出來,出現認識上的偏差完全可以理解。去年開始,全球能源出現供需矛盾,能源價格上漲,這些不僅跟“雙碳”有關,更跟世界形勢、新冠肺炎疫情、地緣政治等都有關聯,在這樣的背景下,其實大家再思考和討論“雙碳”問題,也會更加理性。
在熱烈的討論中,我們也越來越回歸到“雙碳”目標的根本,即減碳不光是為了減碳,本質上還是要促進中國的發展?!鞍l展”一直是放在中心位置的,包括我們制定長期戰略,都會強調“發展”這個詞。
中央對“雙碳”工作的節奏定調從一開始就很清楚,既“急不得”,也“等不得”?!凹辈坏谩笔且驗橹袊@么大的經濟體量中重化工業比重、煤炭消費比重仍然還比較高,很難短時間內扭轉,如果說我們推行“雙碳”的過程中需要“踩剎車”,可能用“點剎”比較合適。而“等不得”是指雖然一兩年內無法完成,但并不意味著現在就不作為,恰恰現在要夯實很多基礎。
目前關于“雙碳”除了存在認識上的誤區之外,也有很多技術性的問題,比如碳排放數據統計,公開渠道有來自于國家信息通報和溫室氣體清單(非連續的)、國內外的各類數據庫(如IEA、EDGAR),但我們需要建立一個相對統一的、足夠權威的數據體系,才能夠保證在做決策時是基于正確的信息基礎。
此外,我們去地方、企業調研,經常聽到反饋說都知道“雙碳”非常重要,但是不知道從何入手。所以,從政策機制、技術、企業管理等各個方面具體如何去做,需要一個持續探索的過程。
因此,推行“雙碳”工作,一定要秉持長期主義,既要有戰略定力,不能有風吹草動就搖擺;同時又要有戰略耐性,需要一步一步做好謀劃,逐步實現。
激勵和約束并重
記者:去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創造條件盡早實現能耗“雙控”向碳排放總量和強度“雙控”轉變。今年政府工作報告再次強調。這項工作是否將獲得實質性的進展?
柴麒敏:其實“十四五”規劃綱要已經提出,實施以碳強度控制為主、碳排放總量控制為輔的制度。這也將是“十四五”期間總的基調,以強度作為約束性的目標,更多強調效率的改善,當然不排除可以在一部分地區,一部分行業或者是一部分企業,在碳排放總量控制方面先行先試。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創造條件”,這包括多個方面,從制度設計,到統計數據,再到企業對這套制度的認識等。目前數據基礎還比較薄弱,所以需要有一個先行先試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形成好的經驗,也可能會出現問題,及時做出調整和修正,才能夠使這套制度在全國推行的時候,更加科學和精準。
我們提出在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在“十四五”期間,碳排放總量還會有增長,但這種增長是受到管控的,總體上要符合國家綠色低碳發展、生態環境保護、節能等一系列目標。這樣實際上是給產業提供了轉型的機會,讓企業稍微感受到一點壓力,但并不會傷筋動骨。
記者: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還提出,加快形成減污降碳的激勵約束機制,防止簡單層層分解。這傳遞出怎樣的政策導向?
柴麒敏:“減污降碳”已經擴展至“降碳、減污、擴綠、增長”協同推進。以前我們在機制上偏重于約束為主,不符合條件的嚴格禁止,接下來在理念、方式上可能都會有轉變,不符合條件的,但對推動發展有利的,通過政府“賦能”去做一些改進和調整,使其符合條件。
任何一種針對國家目標的分解方法,盡管背后有很多研究智庫的支持,仍然會存在一些弊端,比如做五年規劃目標的地方分解,很難完全預見未來五年的發展,所以主要還是依據過去的情況來制定未來的目標,難免會有一些不科學、不精準之處。要對分解方法進行持續的改進,顧及不同地方具體的發展階段、資源稟賦及國家對其戰略定位等,分類對待。同時,分解需要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結合,從國家分解到地方,地方也要根據自身情況去評估有怎樣的發展預期。
此外,我們要轉向行政手段與市場機制更好地結合的方式,我們不僅有碳市場,還有綠電交易市場,排污權市場,用能權市場等,其實已經有了很多嘗試,未來還可以更好地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
記者: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能耗強度目標在“十四五”規劃期內統籌考核,并留有適當彈性。這對地方有怎樣的影響?
柴麒敏:現階段我們面臨復雜的內外部發展環境,地方要發展經濟,項目有建設周期,如果逐年考察能耗強度目標,往往缺乏彈性和靈活性,可能導致地方在某些年份壓力較大?,F在提出在“十四五”規劃期內統籌考核,地方可以實現相對長期的布局,使項目建設的目標之間相互協調,這相當于給予了地方一定的自由度和回旋余地,是一個非常務實的調整。
傳統能源與新能源應形成優化組合
記者: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全國2021年能源消費總量52.4億噸標準煤,比上年增長5.2%。煤炭消費量增長4.6%。煤炭消費量占能源消費總量的56.0%,比上年下降了0.9個百分點。怎么評價去年煤炭消費的表現?
柴麒敏:去年全球的情況都比較特殊,包括之前在能源轉型中走得比較快的一些國家和地區,煤電消費也出現了正增長。我們可能需要放到一個相對更長的周期內來對此做出評估,才更有啟示意義,就好比2021年的經濟增長會統計兩年平均增速。
另外,并不是說要實現“雙碳”目標了,就不發展煤炭了。煤炭消費分不同的結構和層次,根據我們最新的研究,我國的煤炭大約55%左右用于發電(約23億噸),5%左右是散煤(約2億噸),比如農村炊事、采暖用煤,剩余的是工業用煤,如鋼鐵(約7.6億噸)、水泥(約2.8億噸)、煤化工(約2.8億噸)等領域,用作燃料或原料。
現階段根據我們對山西、內蒙古等地的研究,一般會建議一是盡量降低散煤的消費,比如過去幾年的煤改氣、煤改電,當然要兼顧到經濟性和老百姓的接受度;二是工業生產中的燃煤效率較低的鍋爐、窯爐等,可以通過減量或等量置換等政策,用高效率的工業鍋爐來進行替代,提高燃煤效率。
再說到電煤,中國的燃煤發電機組總體上效率還是比較高的,在2030年前還會有適當的增長,并且未來增加的這部分機組還將持續發揮作用,甚至可能成為新能源增量投資的“入場券”。在儲能尚未大規模發展的情況下,未來要增加風電、光伏等不穩定的新能源比重,需要調峰、調壓、調頻等輔助性的服務功能,從經濟性的角度考慮,需要有一些煤電的靈活性改造來滿足需求。
如此一來,煤電的定價機制也將隨之改變,煤電可能是在某個時間段、電力出力較少的時候才提供服務,但因為它承擔了調峰、調頻、調壓以及提供系統容量支撐和轉動慣量等方面的功能,保證了整個電網系統的安全性、穩定性,理應給它相應的補償,即相對較高的價格。所以,未來煤電并非一定每年要發夠4000多個小時才能盈利,可能發1000多個小時乃至幾百個小時也能盈利。
在當前的國際能源形勢下,新能源可能會迎來一個發展的高潮,同時傳統能源也不能偏廢。未來整個新型電力系統的發展,需要化石能源和非化石能源、傳統能源和新能源之間形成優化組合,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相互配合,而不完全是此消彼長的關系,這樣才能形成更加可持續的能源轉型方式。
技術突破能讓很多困難迎刃而解
記者:新能源的發展需要儲能作為支撐,有觀點以光伏的發展經驗來類推,認為未來儲能成本同樣將出現大幅度的下降,但也有觀點對此并不樂觀,你怎么看?
柴麒敏:儲能現在總體上還沒有到規?;l展的階段。參照其他行業,規?;l展前都會有一些征兆,比如可再生能源,2005年起我們有了可再生能源立法,有了可再生能源發電價格和費用分攤管理辦法,有了國家可再生能源發展基金,行業由此迎來了15年的黃金發展期;新能源汽車也是在有了補貼、雙積分等政策之后,迎來了快速發展期。
儲能如果要進入到一個大規模發展的階段,首先同樣需要一些保障政策,比如儲能電價的定價機制,財政稅收方面的支持等。
另外,從技術和產業發展本身來看,目前儲能的整體技術路線尚未十分明確,未來究竟選擇什么技術路線,化學儲能能夠扮演多大的作用,儲能成本如何有效降低等,這些都需要科研界和產業界共同的努力。
所以,我對儲能的態度是謹慎樂觀。儲能的發展潛力空間非常大,但需要從政策、技術研發、產業布局、基礎設施建設等多方面發力,將各方因素聚合起來,形成安全、可靠、成本可控的技術解決方案,創新的商業模式,涌現出一批具有核心技術和盈利能力的企業,最終形成成熟的儲能市場。
記者:技術突破是否將是一個決定性的因素?
柴麒敏:對,包括在整個“雙碳”推進的進程中,最有力的解決方案還是科技創新,當真正的突破性的技術出現的時候,很多問題和困難都會迎刃而解。創新驅動才是實現“雙碳”的王道,而不是讓企業限電限產、老百姓節衣縮食。
從產業的角度來看,如果我們主要的經濟體量都是相對比較低碳的、高附加值的,單位能源的投入能夠產生較高的經濟產出,那么我們的碳強度就會降下來,碳排放總量也隨之企穩。
“雙碳”是為了讓經濟更高質量發展,為了老百姓過上更有品質的生活,而不是相反。所以實現“雙碳”目標需要強調“做加法”,建立起戰略性新興產業體系,包括綠色低碳的技術體系、政策體系、商業體系、消費體系等。
從我們的觀察來看,現階段將綠色低碳技術與數字智能技術相結合,將釋放出巨大的潛力,真正能夠給中國的高質量發展插上兩個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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